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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村莊城市」裡思念故人

家人告知我的疏堂大哥蒋友基刚病故,且哥嫂也在不到一个月前病故,也十分感傷,也勾起我對「家」的懷念。

对我,「家」首先是一個很大的空間概念:住著連天帶地的联排四合院,远近亲戚都圍繞著自己。我自己的「家」是一個四合院,算是「舊屋」,的確相對破舊;而友基兄從出生一直住到他去世的「新屋」,他的「家」,也是個四合院大宅。我們叫它「新屋」,是因為的確它也算我們「家」,只是後來新蓋的房子。這兩套宅子一起構成了我小時候各種故事的場景,它們也是我至今夢境反覆出現的空間場景。

我的這個「家」,是一個溫暖而美麗,但永遠回不去的地方,是一座讓我存放對故人思念的「村莊城市」。

它們都座落在廣西玉林老家州珮村十聯 179 號舊居及其隔壁的一個大四合院。這裡曾住著孝惠伯父和他的一家人,和我同樣是「友」字派的兄弟以及「長」字派的姪兒姪女們。如果說「舊社會」給我留下最深的痕跡,莫過於經常遇到年紀比我大的人還要叫我「叔叔」甚至「叔祖公」的情況,按姓氏和血脈幾百年傳承至今的村落獨有的「社交網絡」。根據我知道的家庭史料和各種親戚們的生平,州珮村十聯 179 號舊居也許曾是國民政府第四集團軍總參謀長葉琪上將十分照顧的家庭,因為他的姐姐嫁到了這裡,也因為廣西玉林也曾是李宗仁將軍招募將官和士兵的重要城市。據我奶奶給我講述的關於曾祖父曾在家開設煙館、晚上招呼各種軍人的經歷,我大概能猜出這個地方曾發生什麼。

新屋的大門向東,小門向西,通向我曾住的「舊屋」。小時候串門喜歡走西門,逢年過節進門拜年要走大門。大門分兩層,外層是兩扇可對開的木門,內層是側滑打開的「趟櫳門」——就是外框裏橫著多根圓柱木頭的門,平時有人在家的時候一般只關著趟櫳門,可以隨時拉開自己進去,也不上鎖。新屋進門就是經典的大院子,院子東門進來後左邊有水井和石磨。水井是一家子的日常水源,石磨是逢年過節嬸嬸和奶奶門忙碌的地方,可以磨大米和各種豆子,作出各種色香味的糕點。新屋從南面的院子往北,分別是中廂房和北廂房。

北廂房的東面房子曾住著友基和友陪兄的父親蔣孝惠。孝惠伯父是名老中醫,我小時候的發燒感冒和各種小病痛都不去醫院,都是父親拉著我找孝惠伯父把脈開中草藥解決。我作為小孩子,生病時被大人強迫喝下十分苦澀的中草藥湯,也是當下的小孩子們不可想像的體驗。

孝惠伯父膝下有前妻的四個子女和第二任妻子生的兩個女兒。我自己最熟悉的是他前妻的小孩:蔣友陪(已故潛艇科技專家,生前定居在武漢)、蒋友饶(儿科医生)、蔣友基(我的武術教練、有名的周佩村長勝居武館總教頭)和蔣友梅。據父親說,孝惠伯父早年任職國民政府(桂系軍政府)的文職軍官,後「投戎從醫」,返回村裡開自己的中醫診療服務。友陪兄是 1949 年後村裡第一位考上清華大學的大學生(文化大革命之前),而友基兄估計是因為遇到文革,和我父親年齡相仿,也一樣的經歷:因為「家庭階級成分」問題被拒絕報考當時的中國大陸的大學。無論如何,友陪兄是父親從小向我推崇的「讀書人偶像」,很少見面、遙不可及,只是從逢年過節「新屋」大門口上掛的「光榮之家」知道他是軍隊的人。而友基兄則親近很多,他對南拳(武術)的鑽研、通過武館給村裡年輕一代人帶來的影響,滿滿當當地佔據了我們當時村裡很多小男生的內心,是近在身邊的偶像。也許我的體質更接近友陪兄,長大過程偏愛讀書去了,沒有多認真習武。友陪和友基,一文一武,構成了我對「人才」的樸素概念:要能文能武。為此,我當年雖然讀著大學,這也促使我在一個暑假下決心跟隨友陪兄習武,算是「補課」。清末、民國之處,中國大亂,「團練」和「武館」之風盛行,一則可以組成村裡的集體防衛、二則可以健身,這在當時的廣西省特別盛行,也是當時的「民國政府」招募優質士兵的一個民間基礎組織。

我的這個「家」座落在玉林老城區背面的一座山腳的南麓,古時候可以俯瞰整個「鬱林洲」。只要我願意回憶,州珮村能讓我回憶數不盡的故事,老一輩和故人們曾給我講述的,自己親歷的,它就是一座城市,一座曾屬於我的「村莊城市」。